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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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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宴之前抓周,黛玉幾個女孩子躲在屏風後面觀禮。

大廳中置了一張紅木大案,其上放有天下所有能尋來之物。奶娘抱著林飛出來,屋中所有的人都看過去。

只見小家夥頂著一顆光頭,只額前留了一小撮,卻是又黑又密實。穿一件大紅團壽暗紋箭袖,束一條金色攢花宮絳,蹬著大紅粉底小朝靴。粉嫩嫩的小臉兒,見人便笑,露出幾粒白玉一般的小乳牙。項上帶著金項圈,只掛著寄名鎖和護身符兩樣。

盧慧嫻自奶母懷裏接過他,又遞給林珗,林珗抱著走至案前,林海笑著伸出手。林飛立時便笑瞇了眼,“啊啊”叫喚兩聲,探出大半個身子飛撲過去。林海連忙上前一步抱住他,笑著搖了搖頭,道:“你父親,你叔叔和姑姑,開口都早,怎麽到了你名下,這麽大了也不肯開口。”

周圍便有人說:“都說金口難開,金口難開,老大人這孫兒必定是個有福氣的。”

林海笑著搖了搖手,道:“承您的吉言,”又說:“平平安安長大,就是福氣了。”

眾人都知林家子嗣艱難,到了林海這一輩,雖只得一個嫡妻,身邊一個伺候的人沒有,卻得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孩兒。外面有笑話林海的,也因這個而不能笑不敢笑。

這話既是謙詞,亦是實話。眾人都連忙稱是。

話畢,林海便把林飛放到大案上,笑著摸了摸他的頭,道:“喜歡什麽就拿什麽。”

黛玉林珺和崔嘉怡三個湊到屏風中間的縫隙上往外看,三春和寶釵楞了楞,還是探春最先反應過來,也湊上去,惜春緊隨其後,迎春頓了會子,方才咬著嘴唇也湊了上去,寶釵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上前。

林飛有一個非常壞的習慣,喜歡顏色鮮艷和亮晶晶的物件。比如,他房門口那掛大紅色的水晶珠簾,進出時必定要頑一會子方才作罷。

黛玉先就往桌上瞧了一眼,眉頭就皺起來。抓周抓到的物件預測小兒的前途和性情這樣的說法雖不可盡信,總歸是好說不好聽。比如寶玉,他抓周時抓的是脂粉釵環,一時成為世家門閥的笑談。林家雖不在意這些言論,但能沒有不是更好。

林飛將來如何,還是要看家裏怎麽教導,他是否努力,別的總是做不得數的。

桌上除自家預備的物件,新皇又賜了幾樣。那金印章,小金劍金弓也就罷了,便是抓了劍或者弓,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的話。偏有五彩琺瑯胭脂盒,紅寶石掛珠釵,紗堆的花和小金算盤等。若是抓了這幾樣,外人必定要拿著和賈寶玉比。

林飛果然“不負所望”,那眼睛立時就圍著那幾樣打轉。黛玉不自覺地抓緊了帕子,心裏暗惱:“何論什麽東西不行,偏賜下這些混賬東西。”卻是連新皇也罵了。

林飛回頭看了一眼林海,林海笑瞇瞇地看著他,林飛小嘴癟了癟,轉過頭慢騰騰地把一本《詩經》撈進了懷裏。周圍立時便有人說:“和他祖父一樣,將來定是個探花郎。”

又有人說:“恐怕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必定是個狀元之才。”

林飛抱著書,一只手順勢把最近的一把小金劍握住,又回頭看他祖父。林海面色不變,仍舊笑瞇瞇的。林飛連忙把金劍撈進懷裏,立時就裂開嘴兒笑起來。

周圍之人楞了一楞,隨即便笑道:“果真是比他祖父比他父親強,文武雙全,國之棟梁。”

黛玉方才松了一口氣,卻又哭笑不得。

林珺早已忍不住拿帕子掩著嘴兒“吃吃”笑起來,貼在黛玉耳朵邊小聲說道:“這小東西,除了老爺,只怕誰也不怕。”

言外之意,林飛抓那本書是林海教的。黛玉心知肚明,方才是關心則亂。這法子,還是她母親想出來的呢,一家人相聚時,她娘還時常拿出來打趣兩個哥哥。

外面的人不知內情,只當林飛平日由林海教導,要什麽東西都得問過林海。只有誇林海教導有方的,才一周歲的孩子,便這樣懂事,倒把林飛這樣大了還不開口的事兒放到了後頭,暗道林飛是個可造之才。

三春等人也不知這事,不知這二人打的什麽機鋒,見前面已收拾了桌案預備上菜了,又有丫頭婆子們過來請,連忙起身隨黛玉和林珺二人回去坐席。

年輕的姑娘們和太太奶奶們不在一處,另安置在小花廳裏,黛玉和林珺兩個陪著。

宴畢,三春和寶釵便隨賈母回去了,崔嘉怡早求了他們太太,留在林府頑幾日,自是留下來。

探春依依不舍,拉著黛玉的手說:“等閑下來再請你去家裏頑。”

黛玉不好推卻,笑著點了點頭,道:“替我向太太們和大表嫂問好,請她們保重身子,等得了空,我便過去請安。”

幾位姑娘們都走了,林珺也回去了,盧慧嫻這會子也不得空,崔嘉怡便去了黛玉的屋裏。

已是掌燈時分,外面漆黑一片。八個小丫鬟分作兩隊,均提著八角玻璃燈,前面六個引路,後面兩個照明。

一壁走,崔嘉怡一壁和黛玉商量,道:“嫻姐姐今兒忙亂,就不必再麻煩她了,橫豎我也只頑兩日,就歇在你屋裏罷。”

黛玉連連擺手,笑道:“我才不和你睡呢?一個晚上,不知要拉幾次被子,鬧得人睡不著覺。”

崔嘉怡睡覺自來就愛蹬被子,夏日還好,若是冬日,值夜的丫鬟一個不仔細,半夜裏凍醒了到處找被子。雖知道黛玉是說笑,卻也禁不住臉紅,惱道:“你要和我睡,我還不和你睡呢。翻個身也怕鬧到你,晚上都不敢動,早上起來渾身的骨頭都是疼的。你房裏外面不是有一個大床麽?我就在外面安置便好。”

紅綃並不等黛玉吩咐,見她們姐妹說笑,等崔嘉怡說完,便和黛玉說:“那我去和大奶奶回一聲,省得她惦記著。”

黛玉點了點頭,說:“你去罷,順道瞧一瞧,看飛兒睡了沒,有沒有鬧瞌睡。”紅綃應了個是,黛玉又吩咐道:“叫個小丫頭給你提燈,也有個做伴的。天黑路滑,仔細跌一跤。”

紅綃笑道:“姑娘放心罷。”說完,前面分出來一個丫鬟,兩個便去了。

回到萱草堂,屋裏燈火通明。院子門檻上兩個婆子坐著一邊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話兒,一邊打絡子。遠遠地看見一排燈籠過來,連忙起身,一個往裏通報,一個上前相迎。

“姑娘回來了。”走近了才見著崔嘉怡,忙又請安。

兩人擺了擺手,便進了院子,蘇嬤嬤已迎出來,看見黛玉和崔嘉怡兩個,笑道:“已經燒好了水,崔姑娘要不要先洗個澡?”

黛玉便不依,撒嬌道:“我也出了一身的汗,媽媽也不問一問我。”

蘇嬤嬤是黛玉的奶母,進退有度,於今管著萱草堂裏的婆子丫鬟,因賈敏早逝,黛玉當半個母親一樣敬重。崔嘉怡自然不敢怠慢,連忙側開身子,只受了半禮,笑道:“林妹妹吃醋了呢。”

蘇嬤嬤上前扶了黛玉,道:“這也是崔姑娘和我們姑娘好,她才不見外,”又向黛玉說:“崔姑娘來者是客,姑娘哪裏有個做主人的樣兒。”

走到臺階前,黛玉往廊檐上看了一眼,鳥籠子都上了罩子,便問廊上伺候的小丫鬟,道:“八哥提到屋裏了吧?下午可有餵食?”

恰的綠翡打簾子,見問,忙說:“紅綃姐姐特意交代過,酉正又餵過一遍,天一黑,就上了罩子提到屋裏了。”

黛玉點了點頭,崔嘉怡也知道這只八哥,是前年張鳳娥走後林珗買回來送她的,黛玉一直親自□,於今也能開口說話了,便問:“今兒白天怎麽沒瞧見?”又問鸚鵡。

說著話,兩人進了屋裏,黛玉道:“養一個時,我每日哄著它說話,它卻不肯開口,小哥說有兩個才好,又送了那一個來,可倒好,開口是開口了,卻整日裏爭風吃醋。尤其來了人,一個個的爭著叫喚,還一個比一個聲大,吵也要吵死了,我是不敢讓它們見人的。恐怕你們要來,我早早兒吩咐她們提到後面去了。”

香橙倒了蜂蜜水來兩人吃,崔嘉怡抿了一口,笑道:“倒是個好法子。”

黛玉原還氣不過,聽言,又好笑,道:“這鳥兒也天生的通人性,若是把它們兩個分開了,卻又像是惦記著另一個似的,吃得也比往日少了,沒有精神也不肯說話,真真叫人不知說什麽才好。”

崔嘉怡便想起了她姐姐和兄長,見面就沒個好話,離開了又互相惦念著,道:“可不是?一家子的兄弟姊妹,在一起時總要生口角,等分開了,必定又想得厲害。一起長大的,哪裏能沒得感情。都是相通的理兒,人是如此,鳥也是如此。”又說:“明兒我瞧瞧,看你教了它們哪些話。”

歇了一回,便有人過來請崔嘉怡過去洗澡,崔嘉怡便讓黛玉,黛玉說:“讓來讓去也是耽誤時間,你趕緊去罷。”崔嘉怡便去洗澡。

一會子,紅綃也回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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